青草莓之淚
第一回 草莓妹妹的煩惱
第二回 藍莓的青春證據
第三回 鮮紅草莓的愛情
第四回 野莓的成長哀歌
第五回 神秘的雜莓家庭
第六回 幸福島的青草莓
第七回 淚影中的草莓田
第八回 草莓成熟的魔法
終回 消失了的草莓男
第一回 草莓妹妹的煩惱
烈日當空的中午,兩名小孩子駐足在商場的戶外巨型電視屏幕下,一邊舐著手中的草莓味甜筒,一邊仰起頭收看新聞報道。
又是那幾張熟悉的「動物」臉孔!近日翻開報紙、打開電視,甚至是登進互聯網,幾乎全是關於下個月選舉的消息,傳媒鋪天蓋地、無孔不入的追訪,引起了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,也令不少人感到厭倦。
「果然是可怕的豺狼!一次又一次對著全港市民說謊,還要連眼也不眨,真的叫人氣憤!」小男生激動得捏緊了手心,才吃到一半的甜筒給被壓扁了,冰淇淋自他的指縫間滴落。
他穿著深藍色運動衣、白色吊帶長褲,頭頂天藍色的迷你鴨舌帽,腳踏米色的圓頭皮鞋,看起來大概五、六歲左右的年紀。
「我說那頭豬才最討厭!明明是自己做錯事,竟然找妻子來頂罪,簡直是沒骨氣、沒膊頭!」小女生一口咬掉甜筒的末端,雙眉緊皺,以銳利的目光瞪著屏幕上的某名男人。
她身穿粉紅色的背心裙,裙擺綴滿細碎的花瓣,長髮束成兩條可愛的馬尾,綁上了大大的蝴蝶結,年紀應該跟小男生相約。
「豬先生是有點蠢鈍,總算很傻很天真,不會出賣全港市民啦!」小男生調過臉看小女生,嘆了口氣道:「相比之下,他已經算是沒那麼差勁的選擇。」
他做了一個托頭沉思的動作,更以指尖頂了頂帽子的邊緣,似乎想藉此表達心中的無奈。
「我才不會支持他呢!他有這麼多感情缺失,早就已經誠信破產了!」小女生鼓起了腮幫子,冷冷地說:「我不理狼先生是否狡猾,他至少用情專一。」
這回換成她繞起雙手,環抱著自己的臂胳,同時抿起了嘴巴,擺出一副相當強硬的姿態。
「你們這些女生總是感情用事!現在是要選領導人,不是挑男友和丈夫,你到底明不明白?」小男生翻了翻眼睛。
「你們這些男生就愛不負責任!作為一名政治領袖,首要就是修身齊家,否則如何治國平天下?」小女生也不甘示弱。
說到這裡,兩人的聲量漸漸提高,部分途人好奇地看著他們你一言、我一語,討論著這場「豬狼選舉」,有人更拿出手機拍下辯論過程。
小女生見對方毫不相讓,有些不高興地向前跑了幾步,牽起了一名正在談電話的長髮女子的手,別過頭不再理睬他。
長髮女子擁有一頭金棕色的及腰秀髮,柔順細滑而充滿光澤,在陽光映照下熠熠發亮,髮質可以媲美洗髮水廣告的模特兒。
小男生倚在長髮女子的另一邊,不斷以小手拉扯著她的長裙,又發出依依呀呀的煩人聲音,最終成功令她掛掉了電話。
長髮女子擁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,跟頭髮一樣閃爍著亮麗的光芒,一旦跟她四目交投,就很難把視線從她的眼眸中抽離。
「你們幹嗎又鬥嘴了?」她把手機丟進公事包,瞥一眼頭上的電視屏幕,「又在分析那場動物選戰嗎?」
「青瞳,你來說句公道話,我們怎能讓一頭豺狼當選?」小男生不滿地嚷嚷。
「青空說得有道理啊。」青瞳輕輕點頭。
眼見被稱作青空的男生一臉得色,小女生呶了呶小嘴,幽幽地問:「會傷害自己身邊女生的男人,不是更加要不得嗎?」
「心格的話也沒錯。」青瞳又再點點頭。
兩人正要繼續下半場辯論,兩名圍觀多時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,其中一名開門見山地問青瞳:「太太,請問你這兩名孩子唸哪家幼稚園?」
「太太?我這兩名孩子?」青瞳微微一愕,臉上閃過一絲不快。
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誤會,但作為一名廿歲出頭的年輕女生,聽見「太太」的稱呼和「孩子」這個名詞,還是會有點不是味兒。
「你把我們當成幼稚園學生了?」青空板起了臉孔。
「噢!原來已經是小學生?真的不好意思。」另一名婦人掩嘴笑了笑。
我才不是「小學雞」啦!青空正要這樣回嘴,心格及時一腳踏到他的鞋上,以意他不要亂說話。
青瞳還沒來得及回應,剛才喚她作「太太」的婦人又說:「你家的孩子很厲害,平時閒聊的話題,跟現在中學通識科的內容沒有兩樣!是不是唸國際學校呢?我也希望將來的孫子可以……」
與此同時,青瞳發現身旁不知何時聚集了一群途人,有的似是拿著手機在拍短片,鏡頭全都對準了青空和心格。
糟糕!萬一他們把片段放上網,說不定會惹來懷疑!青瞳馬上以手遮擋兩人的臉,同時垂頭避開眾人的目光。
「不好意思,我們趕時間。」她匆匆拋下這句就遛之大吉。
三人連奔帶跑走了好一段路,青瞳確定太太們沒有追上來,才略為放慢了腳步,拿出紙巾給兩人抹掉額上的汗水。
「我們又沒有做錯事,根本不用逃跑啊!」青空不解地瞅視青瞳,「你幹嗎要這麼害怕?」
「可是,那些人拿著手機拍片喔!」心格若有所思地偏起頭,「那是比刀槍更厲害的武器。」
那副了然於胸的模樣,以及無比蒼涼的調子,跟她一身洋娃娃的造型絕不搭配。
「果然還是心格比較成熟。」青瞳感激地朝她笑笑,繼而倔倔地回瞪他道:「冬青空,我警告你別再惹事生非,否則我叫爸爸把你鎖在家裡!」
「冬青瞳,你憑甚麼教訓我?」他雙手叉腰,心有不甘,「我只是跟小夏聊天,才沒有招惹事非。」
「首先,你們剛才不是聊天,而是對罵;再來,那些話題並不配合你們的年紀。」她特別在「年紀」兩字上加重語氣。
聽她這麼說,青空的臉微微發白,心格溫柔地執起他的手,輕聲道:「青瞳姊姊說得對,我們要記著自己的身分。」
「論身分的話,你才不用喚她做姊姊啦!」他在心格耳邊嘀嘀咕咕,然後抬眼瞄了瞄青瞳,「你的意思是,我們要投入小冬與小夏的角色吧?」
青瞳正要頷首表示認同,青空忽然坐在地上,捶胸跺足地大叫「我不依」,嚇得她和心格手足無措。
「喂!你在搞甚麼鬼?」青瞳試圖一手拉他起來。
他甩開了她的手,索性躺下來在地面翻滾,嘴裡不斷發出「嗚嗚」的聲音,很快又引來路過的途人圍觀。
「小冬,別鬧啦!愈來愈多人看著我們了。」心格也走過去扶著他。
「媽媽,你幹嗎不肯買平板電腦給我?嗚嗚……」他說得七情上面,尤其是「媽媽」一詞演繹得充滿(過分的)情感。
青瞳的神經一揪,努力按捺著不滿,擠出微笑道:「我們先回家再說。」
「不行!我好想要啊!嗚嗚……媽媽你騙人的!」他賣力地唸著對白,眼睛真的泛起淚光了。
當然,青瞳看到的不是可憐兮兮的雙眸,而是那道在眼瞳掠過的狡猾光芒。
冬青空!你怎麼老是跟我過不去?你每次也是用這種陰招來對付我,不會覺得不好意思的嗎?他日害我嫁不出去,我一定要向你追討賠償!青瞳咬了咬牙,恨不得一把將他幼小的脖子捏斷。
「好了!現在馬上去買給你!」她決定投降了。
「媽媽萬歲!」他馬上止住眼淚,彈起來抱住青瞳的雙腿,「還是媽媽最好!我最愛媽媽了!」
在旁的心格看著他浮誇的演技,忍不住噗哧一笑,卻又怕會觸怒青瞳,迅即醒目地收起笑容。
「走吧!我親愛的兒子!」青瞳蹲下身子,用力捏著他的臉蛋,壓低聲線在他耳邊說:「你再敢叫一聲媽媽,我回去就拿爸爸的新藥來餵你!」
青空裝作熱情抱著她親吻臉頰,事實上用力抓著她的頭髮,還嬉皮笑臉地道:「別生氣啦!我在飾演港孩的角色嘛!」
「既然如此,我就要好好配合你,當一名怪獸家長喔!」青瞳掀起嘴角笑笑,一手抱起身旁的心格,一手抓起青空的衣領,快步地向前走。
個子矮子的他跟不上她的步伐,卻又不願開口求饒,咬著牙關捱到家門前,已然渾身是汗、氣喘呼呼。
「咦?你怎麼臉青唇白的?」青瞳施施然地放下心格,從公事包掏出鑰匙,「你早兩年不是拿了校際田徑比賽的大獎嗎?現在走兩步就上氣不接下氣了?」
冬青瞳!你怎麼老是要欺負我?明知這是我的死穴,竟然在人家的傷口上灑鹽花?等到我成功回復身分,看我的拳頭會不會輕易放過你!青空大口大口地吸著氣,悻悻然地睨視著她。
在旁觀戰的心格心想,這場舌戰大概要持續一個晚上。當然,她也很清楚兩人表面上各不相讓,其實並非真的介懷,只是習慣了每天吵吵鬧鬧、互相取笑,彷彿這樣日子會比較容易過。
回心一想,他們第一次由姊弟變成「母子」,已是近兩年前的事了。她看著身旁那張孩子氣的臉,心中隱隱泛起一抹哀傷,卻又帶著陣陣甜蜜。
原本,他並不需要變成這副樣子,可他卻選擇跟我一同受苦。心格突然很後悔先前跟他鬥嘴,跟兩人的愛情故事相比,那些「豬狼對決」算得上甚麼?
誰人當選跟她何干?這個世界上,就只有冬青空一個人,能夠管治夏心格的領土。
三人各懷心事地踏進家門,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一碟菜心炒牛肉上,然後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「唉,又來了」。
他們不是厭惡這碟菜心炒牛肉,而是看到它凌空置於走道的中央,再慢慢在空氣中飄浮移動,最終降落到客廳的飯桌上。
他們也不是害怕這幕恐怖場景,畢竟相似的事情已發生過無數次,對於物件在半空浮游轉移,大家早當成生活的一部分。
「這次又受了甚麼刺激?」青瞳脫下一雙長靴,沒好氣地問。
「冬媽媽,你沒事吧?」心格快步走進廚房,幫忙把其他飯菜端出來。
「小事一樁!下午打掃房暗的時候,無意中看到一隻??……」這次換成番茄炒蛋在空中飄浮。
「媽!你現在還害怕???」青空連連搖頭,「上次是老鼠我還能理解,??有甚麼好怕的?」
「我不是怕,只是……心跳有點急速而已……」那隻盛著番茄炒蛋的透明玻璃碟微微顫動,似是被一雙抖動的手捏緊了碟邊。
現在說的是每分鐘跳動超過一百四十下,還算是「有點」急速嗎?他完全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,媽媽肯定嚇得叫破了喉嚨。
「小冬,你別這樣說,冬媽媽已經很可憐了。」心格一臉同情地看向番茄炒蛋。
回想起來,已是第幾次發生這種事了?先是在街上追截計程車,然後是在健身室跑步,再來是在戲院看恐怖片……最近那次則是在餐廳遇見老鼠。
再這樣下去,她說不定要提早退休了。否則身為教授的她一旦在課堂上受驚,在眾目睽睽之下瞬間消失,那要怎麼辦才好?
「不就是嘛!你也不用腦袋想想,媽為何會變成這樣?」青瞳朝番茄炒蛋的方向伸出雙手,摸索著那熟悉的輪廓,換上輕柔的聲線道:「媽,你就休息一下吧。」
我並不是罪魁禍首呀!青空很想這樣反駁,但想到自己身為男生,不想顯得不負責任,只得把話嚥回肚子裡。
「好端端的休息甚麼?我又不是看不見或走不動。」番茄炒蛋在餐桌上空繞了一圈,最後落在那窩熱騰騰的青紅蘿蔔湯旁。
「你看得見別人,但別人看不到你呀!」青瞳蹙著眉頭,手心拍打著空氣,「若然不小心弄傷你怎麼辦?遇上意外又如何求救?」
「你的女兒說得對,怎麼不忍耐一會兒?二十四小時很快就過去呀!」
冬爸爸從地庫的實驗室走出來,抓了抓頭上稀疏的銀白色髮絲,臉上流露出深深的倦意。
「爸,你到底何時才研製出解藥?」青空的語氣嚴厲起來,「媽經常變成隱形人,實在很危險啦!」
「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……」冬爸爸乏力地揉著雙眼。
「這句話我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。」青瞳認真地看著他,語調冷冰冰的,「我們不是要你盡力,而是成功。」
「青瞳姊姊,你不要給冬爸爸太大壓力。」心格走到冬爸爸身邊,展露開朗的笑容道:「放心吧!我們會乖乖等你的。」
我真的能夠成功嗎?你們是否等得到這一天?冬爸爸摸摸她的頭頂,勉力擠出一絲笑意,疲倦的眼神中卻溢滿了苦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