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雲端的綠茶泡泡》

楔子彩虹尾巴

第一回粉紅傘子

第二回記憶拼圖

第三回賞味期限

第四回綿羊之歌

第五回遲來的親密

第六回軟弱之條件

第七回透明的微笑

第八回綠茶味泡泡

後記天使的回信

楔子彩虹尾巴

我緊緊地握著手心，以防手機再次脫手而出，同時加快腳步，走下最後兩層樓梯，跌跌碰碰地走出大堂，來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。
雖然沒有時間停下腳步，我還是不經意地回頭一瞥，分別看向三部升降機的樓層顯示，只是此刻的腦袋渾渾沌沌的，根本沒法處理眼球接收到的訊息。
剛才一起在二十八樓等升降機的人，到底比我快還是比我慢呢？即使給我快一點點，他們一定以為我是神經病，竟然會在炎炎夏日的中午，跑近三十層樓梯下樓，怎麼想都不是正常人的所為吧？
可是，我沒有選擇的餘地，應該說我已失去了選擇的能力。既然如此，只能根據最原始的本能去行動了。
因為，我的選擇總是錯的。如果今天沒有銷假復工，現在就不用急得如熱蝸上的螞蟻。
我帶著有點虛浮的步伐在行人路奔跑，頭頂熾熱的陽光瞬間令人汗水直流，卻依然沒有出現那抹期待中的紅色。
平日每次離開出版社，總是有數之不盡的計程車在眼前駛過，如同惡魔一般呼喚著明明想去搭地鐵的我。話說每次跟編輯開會，我們絕是滔滔不絕、愈說愈遠，一發不可收拾，最後雙方都花光精力、筋疲力竭，事後我總是輕易就給「紅色魔鬼」收服。
魔鬼今天幹嗎不肯出現？我看看腕錶，下午兩點多應該已吃過午飯，又未到換更時間，理論上應該有很多空車才對。
我決定跑往另一方向，從大街轉攻小巷，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一台空計程車，即如同溺水人士看到救生圈一樣，不顧一切地飛撲過去。
就在我全力衝線的一刻，腳上那雙鬆垮垮的涼鞋卻未能同步，我失去平衝向前摔倒，重重地撞上了柏油路面。
膝蓋吃痛也就罷了，最糟糕的是我看著一名西裝男子越過身邊，伸手攔截本來屬於我的計程車，頭也不回地一屁股坐了進去。
他沒可能沒看到我追車跌倒的一幕吧？一向運氣還不錯的我，今天為何如此倒楣？想到自己浪費了這麼多時間，我感到既氣惱又害怕，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自處。
我沒可能趕得上了。這道聲音自心底某一隅響起，如同幻聽之聲在腦際迴盪。
我沒可能趕得上了。我用雙手掩住了臉，抽抽噎噎地哭起來，再也分不清臉上的是眼淚還是汗水。
我沒可能趕得上了。我驟然放鬆全身，索性躺臥在柏油路的中央，瞇起眼睛看著令人目眩的太陽。
正當我快要失去意識，冷不防有人捉著我的手臂，猛力地向上一抽，我還來不及喊痛，整個人已給拉進了車廂內。
「你想怎麼樣？」我凝視著身旁的陌生男子，不由得驚叫起來。
「你不是想搭計程車嗎？」對方抓開了脖子上的領呔，似乎熱得全身冒汗，「欺負弱勢女子這種事，我還是做不出來啦！」
噢！原來是那名搶我計程車的無情西裝男！我還未弄清是甚麼狀況，但第一時間當然先跟司機交代目的地。
西裝男聽到我口中的目的地，不由得蹙起了眉頭，之後留下了一句「希望你趕得及」，動作俐落地開門下車。
希望你趕得及。不知何解，一句來自陌生人的祝福，此刻已然教我淚流披面。
我很想向他道謝，但我實在沒時間了。我吩咐司機全速前進，再回頭從玻璃窗看出去，西裝男的背影已變成一個細小的黑點。
車子開始向前行駛，逆向的陽光投在那小小的背影上，他的周圍彷彿包裹著閃亮亮的金色光暈，漾起了一股無比溫柔莊嚴的氣氛。
是我的錯覺嗎？那個小黑點好像飄離了地面，懸浮在半空之中，然後在金色粒子的懷抱中慢慢消失。
一定是我想太多了。我把視線調回前方，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，本來平靜了些許的心情再度緊張起來，雙手神經質地扭絞在一起，交叉著的雙腿不斷轉換姿勢。
然後，我的運勢似是完全逆轉了，一路上暢通無阻，遇上的幾乎全是綠色的號誌燈，就連司機也忍不住說，從沒試過開得這麼順利。
那是上天給我的最新訊息嗎？一切也有逆轉的可能，有危才有機，我所擔心的事根本不會發生吧？我的正面思維積極地發揮作用。
我檢查著手機的Whatsapp程式，再沒有收到新的短訊，那就是代表情況沒有惡化吧？
當車子在唯一一盞紅燈前停下來，我瞥見了一串彩色泡泡在窗外飄過，仿若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彩虹。
那當然不是彩虹，而是空心的肥皂氣泡。我順著泡泡飄來的方向看過去，在馬路對面那個小公園裡，有一名五、六歲的小女孩正在吹肥皂泡。
不！嚴格來說，她並沒有在「吹」，而「射」才對。她手中拿著一支細小的「泡泡槍」，只要像手槍一樣扣動扳機，就可以製造出大量不同形狀的泡泡。
跟我小時候吹的肥皂泡固然不同，也比起那種用風力扇／搧出來的更具規模、更有效率，也提醒了我距離那段童年回憶有多遙遠。
晃眼之間，就過了二十多年。記得那時候我曾問婆婆，肥皂泡為何是彩色的？她微笑著回答我，因為那是天使呼出來的空氣。
天使每次來到凡間，都會乘坐天上的彩虹橋，並在四周留下幸福的泡泡，而彩色就是象徵幸福的顏色。
婆婆當時的確是這樣說，而我也像其他小孩子一樣，毫無疑問地相信了。
當然，等到小學高年級的常識課，我就了解這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謊言。肥皂泡本身是沒有顏色的，就像一張透明的玻璃紙，因為光線的來回反射，才會在不同的角度呈現斑爛的色彩。
「婆婆，你又騙人啦！」我回家後扁著嘴巴抱怨，「甚麼肥皂泡是天使呼出的氣，原來又是哄小孩的故事。」
「我沒騙你，這是真的。」婆婆眨了眨眼睛，說得理直氣壯。
「成年人就是喜歡信口開河，原來連婆婆也不例外啊！」我氣鼓鼓地抱起雙臂，「老師今天在堂上講解過了，肥皂泡其實是肥皂水形成的空心薄膜，七彩的表面源自陽光的反射及分解……」
聽著我把老師的解說倒背如流，一臉受傷的樣子，婆婆走過來抱住了我，溫柔地摸摸我的頭。　　
「小悠懂得這麼多，真的好厲害呢！」婆婆露出嘉許的目光，但還是堅持道：「不過，我真的沒說謊，總有一天你會懂。」
我到現在還不懂喔！婆婆，要是你真的沒騙我，請你證明給我看。可以的話，我也很想相信這個世界上，確實存在我們看不見的天使。
在號誌燈轉換訊號之前，我抹了抹臉上淚印，扭開了車窗，伸手想抓住飄散於空氣中的泡泡。
然而，我忘了這個披著彩虹外衣的泡泡，其實脆弱得一戳即破。
當我的指尖輕輕觸及那道絢麗的色彩，耳邊隱約傳來「啵」的一聲，如夢似幻的彩虹尾巴，於一瞬間頓時消散無痕。